【环时深度】13年了,“沃尔夫条款”让美国作茧自缚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 李准 环球时报记者 樊巍】编者的话:最近,美国航天界面临的难题不少。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主力火箭“猎鹰9”号7年多来首次在太空解体而被停飞,美国波音公司研制的“星际客机”故障致两名宇航员滞留国际空间站超过一个月,舱外行走任务开始前宇航服冷却装置又严重漏水。而在探月方面,中国嫦娥6号6月底获得的月背土壤让美国科学家和相关机构颇有兴趣。然而,一则叫作“沃尔夫条款”的美国国内法律让包括共同研究月壤在内的一系列美国与中国的太空合作都受到巨大阻碍。美国多位业内人士公开批评该条款“偏执”“错误”,那么为何在过去的13年里,该条款仍每年都被保留在美国立法之中呢?中美之间开展平等互利的太空合作前景又会如何?

NASA前局长:条款根本没有达到其目的

“两个自然段的文字实际上禁止了美中太空合作。”美国《华尔街日报》这样形容“沃尔夫条款”。该条款于2011年4月被通过并包含在美国《2011财年国防部及全年继续拨款法》中。这两段条款文字规定,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和白宫科技政策办公室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不得将拨款用于与中国或有中方背景的机构进行任何形式的双边合作,任何NASA下属或使用的机构也不得将拨款用于接待中国官方访客。美国《福布斯》杂志报道称,该条款“扭转了美中30多年来的建设性接触”,这种严厉禁令让人觉得“近乎偏执”。

而这种“偏执”不仅能在条款内容中感受到,也能在其提出者的对华言论中观察到。现年85岁的前美国联邦众议员弗兰克·沃尔夫是该条款的提出者,条款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曾于1981年至2015年担任众议员,是一名共和党人。在长达34年的众议员生涯中,沃尔夫以其强硬的反华立场和对人权问题的关注被人们熟知,不仅常年批评中国的“人权问题”,甚至鼓吹与中国的贸易正常化是“从根本上不道德的”。

沃尔夫当时提出该条款的目标是寻求“永久禁止美国研究机构与中国之间的任何科学合作”。他当时鼓吹说:“我们不想让他们(中国人)有机会利用我们的技术,与他们打交道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中国正在对我们进行间谍活动,每个美国政府机构都受到了网络攻击。他们正在从美国大公司窃取技术。他们采用了NASA的技术,并攻击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计算机。”2013年,沃尔夫还妄称,他将“努力限制美国与中国的合作,直到看到中国人权记录的改善”。

NASA前局长(2009年至2017年任职)查尔斯·博尔登亲历了“沃尔夫条款”出台的全过程。他参与美国安全世界基金会(SWF)的线上圆桌论坛时回顾说,在条款提出之前的2010年,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让他前往中国,与中国国家航天局代表会面,评估美中载人航天合作的可能性。当时,美国政府“对于把中国人带到国际空间站非常感兴趣”。代表团启程之前,博尔登和沃尔夫见了面,因为沃尔夫当时是美国众议院拨款委员会商业、司法、科学及相关机构小组委员会主席,NASA的拨款就是由沃尔夫负责。“他请我不要去中国。事实上,他直接告诉我不要去中国。”

不过,NASA代表团最终还是按照总统的指示于2010年10月访华,他们参观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等。博尔登说:“我们几乎可以接触到所有的东西。当时中国团队正在建造天宫一号,他们还允许我们进入太空舱里面看一看。”

博尔登一行回国后,便向沃尔夫议员提交了一份完整而详尽的报告。沃尔夫当时表示“很感激”,但称“要让NASA和白宫科技政策办公室付出代价”。当年,沃尔夫就大幅削减该办公室的预算。一份相关声明写道:“白宫科技政策办公室的行为表明其对国会的政策和监督作用缺乏尊重。”

10多年过去了,“沃尔夫条款”是否达到目的了呢?博尔登表示:“沃尔夫当时的目的是孤立中国,让中国密切遵守美国的人权准则,但根本没有达到目的。”而谈到他个人的担忧,他表示:“中国有自己的航天计划,在经济和其他方面,中国人并不需要我们。随着时间推移,中国的航天计划可能会吸引走美国的合作伙伴。这是我当时的担忧。”然而,“沃尔夫条款”同样也没有起到阻止中国航天领域发展的目标。

美国学者:保留条款“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个坏主意”

十多年过去了,美国不少航空航天业内人士意识到“沃尔夫条款”实际上只是对美国科技的作茧自缚。虽然沃尔夫本人在该条款出台后不到3年就宣布退休,但这则条款一直被保留在历年的拨款法案中,十多年来持续阻碍着中美在太空方面的合作。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马克娜·扬直言,保留该条款“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个坏主意”,它对促进人权没有任何帮助,还阻碍了NASA在民用太空探索方面保持领先地位。

博尔登回顾到访中国时的场景说,当他看到中国空间站的接口采取了国际标准的时候,他考虑了很多事情。博尔登说,例如“在某些时候,我们可能需要中国人来协助营救宇航员,或者我们可能在其他方面需要他们的帮助”。当时NASA代表团评估认为能够将中国纳入国际空间站计划,“有好几次,我们都以为快成功了”。

不过,美国内部的压力阻止了中美太空合作。这些压力不仅来自于美国国会议员沃尔夫等人,还来自于美国国务院、国家安全委员会。博尔登说,美国国务院在签证问题上进展缓慢,“即使你向国会做了简报并获得了授权,有时也无法及时让中国人来美国参加会议,因为他们在签证审批方面进展缓慢”。

一些美国的航空航天业内人士希望并呼吁能够删除或至少调整“沃尔夫条款”,但都面临着巨大阻力。博尔登说,人权问题可能是沃尔夫议员当时的“内驱力”。不仅沃尔夫本人热衷于人权问题,他身边的很多议员都执念于此。“我们本以为当沃尔夫离开众议院,约翰·卡伯森议员接管预算委员会相关事务时,会减少对‘沃尔夫条款’的支持。但我们发现卡伯森议员更加糟糕。他对中国人有妄想症,他甚至不希望我们在国际空间站上使用任何含有中国成分的设备,他不希望我们把任何来自中国的东西带到国际空间站。”博尔登无奈地表示,至少沃尔夫还执着于一个人权目标,而卡伯森,“除了不喜欢中国这一事实外,我们从未搞懂他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持反对意见”。

据美国《科学美国人》杂志报道,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该校太空政策研究所创始人约翰·洛格斯顿认为,现在美国是时候与中国进行更密切的太空合作了,或许可以从废除“沃尔夫条款”开始。但他同时强调,该问题“是一个政策辩论问题,每年保留‘沃尔夫条款’都是避免政治争辩的便捷方式”。他认为,美国应该利用外交和科学渠道试探未来与中国合作的前景。

美国专家:禁止合作只会给竞争留下空间

《航空知识》杂志主编王亚男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如果没有“沃尔夫条款”,中美在航天相关技术基础研究、工程,甚至重要航天任务上都可能开展合作。但由于这个条款的限制,现在正常的学术交流都会受到影响,连北航、北理工航天相关专业的学生想申请美国签证都存在很大障碍。

在王亚男看来,美国政客和政府的行事逻辑越来越匪夷所思,坚持“沃尔夫条款”实际上让美国陷入尴尬境地。该条款当时形成的背景是,美国认为自己处于技术上游、中国处于技术下游,限制性条款可以避免中国从美国获取重要技术资源。但如今,中国在航天领域某些方面处于技术上游,美国略显滞后。比如在获取月壤样本的问题上,中国月球取样的能力不弱于美国,此次嫦娥6号取得的月背土壤更填补了美国月壤研究的空白。所以美国自己现在也被“沃尔夫条款”弄得有些难受。

“国际空间站在下行,中国航天站在上行。”SWF华盛顿办公室主任维多利亚·萨姆森去年1月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国际空间站退役后,各国需要新的地方开展任务,它们的首选合作伙伴国家可能会是中国。“如今,月球上的工作环境很有敌意。本来人类在月球上可以互相帮助,却因为两国在地面上的关系,使得月球上人们的关系也变复杂了,在我看来这很愚蠢。”萨姆森认为,“沃尔夫条款”仍会在美国立法中存在一段时间,一是因为美国政界没人愿意花费政治资本推动该条款的废除,二是美国政客对华态度的钟摆不断偏向“中国是敌人或威胁”一边。

马克娜·扬认为,过去这些年,中国的经济、国际影响力和太空领域实力持续增长,被排除在美国领导的国际太空任务之外并没有阻止中国的发展,这“是(美国的)一个战略错误”。她说:“‘沃尔夫条款’从法律上禁止了中美太空领域双边合作,这只会扼杀科学和探索方面的互利合作。”

科技新闻网站“未来主义”也刊文称,美国国会禁止NASA与中国合作“可能是个错误”。多年来,美中在探索月球、火星的计划上几乎完全独立于彼此,短暂的科学合作时期因为政治紧张而中断。太空政策和国际关系专家纳姆拉塔·戈斯瓦米认为:“禁止合作只会给竞争留下空间。”

在谈及国际合作时,博尔登说,虽然美国国内有法律约束,“但我们鼓励我们的其他国际合作伙伴尽最大可能与中国合作,因为他们并不受限制。”比如,意大利宇航员萨曼莎·克里斯托福雷蒂就曾参与中国的航天任务训练。

王亚男告诉记者,中美在探月任务中其实有很多互补之处,这些都是双方展开合作的契机。比如未来月球上要长期有人驻守的科考站,需要投入大量财力、人力、技术资源,任何一个国家独立承担都会是巨大的负担,国际合作将是未来的趋势。

中国国家航天局副局长卞志刚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在同美方开展航天领域合作交流上,中国一直持开放态度。中美航天合作的障碍根源在于美国“沃尔夫条款”这样的国内法。卞志刚强调:“如果美方真的希望能跟中国开展正常的航天交流,我觉得他们应当采取切实的措施清除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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