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沦为被短视频消耗的“人肉电池”

摘要:成为社会背景音的短视频,就是以让你“快乐”的方式吃掉你的时间和大脑,让你的身体瘫成一团,也瘫痪了你的自控力,完全停不下来,让你沦为被肤浅的娱乐消耗的“人肉电池”。寻找和搜索的“主动性”非常重要,一个学者将抑郁定义为“主动性的丧失”,失去主动性,精神就被“种种袭来的无力感”所支配。信息也是如此,没有主动性去寻找、获得、批判性反思的能力,也会在喂养中陷入严重的信息抑郁与焦虑状态。批判性思维,就包含着一种深刻的主动性。

跟几个朋友聊“信息超载症”这个话题,聊着聊着,都被自己身上平常浑然不觉、却极易谋杀时间的习惯吓着了:收藏了很多长文章却很少阅读,本来读某文却很容易随链接跳到其他信息,拿起手机做某事很快被信息吸引最后忘记要做啥,睡前刷视频刷着刷着一两小时就过去了,对某件事本有判断,但信息看多了就没主见了。数据囤积,远超我们大脑能处理的信息,让我们不断在焦点中转移,寻找多样性和刺激性信息,严重损害了我们思考的能力,夺走了支撑我们耐心和长时关注的“深度注意力”。我们是信息巨人,却可能变成知识侏儒!

前段时间一个校园媒体采访我,让我给大学新生一些建议,我特别提到了一点:不能被坏习惯吃掉自己的时间,不能把大一的“自由松弛”当成对前十几年苦读“心安理得的报偿”,最终让金子般宝贵的时间沦为“垃圾时间”。上课别打开手机和电脑,多与老师眼神交流,睡前和早起的时间都不要看手机,身边随时带一本书,培养读书的专注和自律。到图书馆坐冷板凳读经典,不必追逐热点,不要觉得“几天不上网”就落伍了。如果没有这种自律,自身缺乏一种求知的主动性,很容易被手机上永远刷不完的、迎合你弱点所推送的信息流支配,欺骗你的大脑让你“开心”到停不下来,谋杀了你的时间,然后给你留下一片空虚。

技术驯化着人们的大脑,自律强大如诺奖得主莫言,都常常被算法魔法所打败,他在一次受访时反思:每次刷完短视频都会批评自己,为何又耗费了一小时在大部分并无深度的内容上?主动去翻开书籍,是帮我们抵抗浮躁、舒缓焦虑的有效途径。

说到焦虑,想起哲学教授刘擎在一个访谈中提到的“喜欢独处又迷恋信息,是年轻人的存在性焦虑”,戳中了当下很多年轻人的焦虑痛点,他说:年轻人一面喜欢独处,一面又热衷于获取信息,担心自己out了,这是存在性焦虑的一个征兆。信息茧房给在困惑时代的人提供了一种虚假的解决。这是算法造成的,它把你喜欢的同类的东西喂送给你,一直滑下去,一个接一个,让人有一定的稳定性,但这是以世界的部落化为代价的。必须从同质信息的迷恋和娱乐围猎中跳出来,主动去搜索与探索,走出独处的茧房,我们才能获得新知。

是的,这种“主动性”非常重要,一个学者将抑郁定义为“主动性的丧失”,失去主动性,精神就被“种种袭来的无力感”所支配。信息也是如此,没有主动性去寻找、获得、批判性反思的能力,也会在喂养中陷入严重的信息抑郁与焦虑状态。批判性思维,就包含着一种深刻的主动性。

是的,我们的注意力正被泛滥的信息所吞噬。戴维•温伯格在《知识的边界》中提到一个可怕的数字:研究者说,仅2008年一年,美国人消费的信息就达到了3.6泽字节。泽字节是多少?它等于一个千的七次方字节。千的七次方是多少?即10的21次方字节,也就是十亿千兆字节再乘以1000。一部《战争与和平》的电子版放到Kindle上所占空间大小是2MB,一泽字节相当于5ד10的14次方”部《战争与和平》。——这还是2008年时的情况,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和自媒体高度活跃的当下中国,这个数字可能更不可思议。读懂了“泽字节”,算一算平均分配到每人每天所消费的信息,就知道我们宝贵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你每天的手机电量,生命电量,很多都这样被消耗。

哪是你在消费信息,分明是信息在消费你,吸引你的注意力,谋杀你的时间,占据你的内存,损害你的思考能力。信息与知识最大的区别在于,知识是滋养你的东西,让你越来越厚重,而信息是消耗你的东西,你的时间和注意力,最后都折算成别人所收割的流量,你除了患上信息肥胖症外别无所得,用非常简单的娱乐来打发无聊,但之后仍然无聊。知识的习得,能开阔你的视野并支撑你的输出,而高度同质化碎片化的信息方式,则让人失去独立判断的能力。什么是知识?知识本身即是对信息的萃取、筛选和过滤,是一个对信息复杂的专业过滤系统,通过对信息做减法从而获取知识,让我们免于被无用信息占据内存。

1934年,诗人艾略特在一首名为《岩石》的诗中发出灵魂三问:我们在生存中失掉的生活在哪里?我们在知识中失掉的智慧在哪里?我们在信息中失掉的知识在哪里?——尤其是最后一问,直击困于信息过载茧房中现代人的软肋,怎么才能将人们从信息海洋、信息垃圾、分析瘫痪中拯救出来,走出信息肥胖却知识贫瘠的存在焦虑。

第一,需要我们主动去搜索,而不是习惯被推送、被喂养、被收割。记得有一次讲座,讲座交流环节中有学生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当下很多社交平台过于娱乐化,满眼明星八卦,这个遛狗,那个牵手,这个出轨,那个恋爱,面对这种信息环境我们该怎么办?我反问了她三个问题:其一,为什么我的社交媒体首页很少看到这类信息?其二,其实网络信息很多元,有很多严肃新闻和专业内容,你自己有没有尝试主动去获取,而非等着被喂养。其三,你不仅是信息消费者,其实也应是一个内容生产者,你为改变你所批判的不良信息环境做过什么努力,写过几篇严肃的评论?

经典书籍不仅提供内容,更应能鼓励一种“身体前倾”姿态(而不是等着被喂养的后躺姿态),主动到图书馆里去搜索和探寻,发现一流的作者一流的知识。

第二,需要我们摆脱娱乐装置的依赖,提高枯燥耐受能力,才能获得新知。我在之前一篇文章中谈到,生活在消费主义和娱乐化环境中的一代人,被“精彩”惯坏了,越来越失去忍耐枯燥、在枯燥中学习的能力。人们热爱爆梗、段子、金句、笑点、生动、包袱的感官刺激,习惯被消耗自己时间的娱乐信息所喂养,学习感官已经钝化,进入不了越过枯燥门槛而深度学习的境界。成为社会背景音的短视频,就是以让你“快乐”的方式吃掉你的时间和大脑,让你的身体瘫成一团,也瘫痪了你的自控力,完全停不下来。强大的自律能力,就是抗拒那些“廉价快乐”的能力。

麦克卢汉曾预言,工具延伸了人哪一方面的能力,人的那些方面就必然会变得麻木——这是一个让尴尬的现实,媒介延伸着人的肢体,也是一种“截肢”。据说,伦敦出租车是否应该配备车载GPS定位系统存在争议,后来就做了一个实验,结果发现,配有定位系统的司机对伦敦的空间记忆力急剧下降。学习和求知也是如此,娱乐信息的装置上瘾中,求知器官逐渐退化。

第三,与优质的专业内容生产者和知识生态保持连接。克伦威尔说,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攀登得比他不知道的地方要高。这个信息泛滥的媒介环境中,优质内容依然是稀缺品,被何种内容“熏陶”,读什么样的书,获得几流的知识,决定了我们有几流的视野。为什么有些角落少有人到达,却能被很多人看见?一家媒体的这段知识宣言很有感染力:那些先走进大山的人,让更多人走进大山;那些“复活”传统的人,让更多人“重识”传统;那些先抵达远方的人,让更多人“好奇”远方。世界那么大,这些先去发现的人,能让更多人看见。知识生产和传播,就是“先行者”与“跟随者”生生不息的往返流转。

人不是供电子媒介所消耗“人肉电池”,而是一根思想的芦苇,主动去寻找,用生命的力量汲取阳光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