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世界冠军的忏悔,揭开了电竞圈的“嗑药”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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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比1,游戏结束。
一个多小时的鏖战后,达拉斯帝国队的小伙子们把子弹狠狠灌进Faze最后一名队员的脑袋里,用压倒性的赛场表现拿下了2020年《使命召唤》联赛的世界冠军。
这不是个轻松的赛季,抛开高强度练枪,枯燥的训练赛这些职业选手的家常便饭,队员们还要克服疫情肆虐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双重压力。能在这场厮杀中走到最后,实力很重要,但运气同样不可或缺。
也正因为如此,每个人在此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庆祝。Shotzzy的嘴咧到了耳朵根,C6的手掌拍到模糊,ILLey直接飞出了屏幕和教练团们拥抱。
夺冠众生相
除了Huke。
他呆坐在那里,表情凝重,此刻的喧闹仿佛和他无关。片晌,他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房间,再也没出现在镜头里。
而此刻在疯狂庆祝的达拉斯帝国队员们并不知道,他们手中沉甸甸的冠军奖杯,即将在不久后染上污点。
公开的秘密
“我在打比赛时吃了Adderall,它帮我拿了冠军,也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赢得冠军一年后,Huke在视频中说道,相比夺冠时的怅然若失,画面中的他显得轻松解脱。
自夺冠后,Huke的竞技水平变得起伏不定,后半赛季甚至打了替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大不如从前。如今再回头看那座冠军奖杯,不像是恩赐,反而是枷锁。
那么问题来了,毁了Huke的Adderall是个什么东西?
严格意义上讲,它是一款治疗ADHD(即多动症)的药物,患者服用后能够在短时间内保持高度集中,获得更敏捷的思维和更快的反应速度。
正因为这些特性,Adderall被人们称为“聪明药”,在美国大学、职场内都相当流行。考试前来一颗,保持清醒的头脑;熬夜工作时来一颗,缓解身体的疲惫;而电竞选手来一颗,能在比赛场上打出超常的表现。
一言以蔽之,你可以简单粗暴地称它为兴奋剂。
Adderall在美国大学里相当普遍
事实上,电竞选手磕Adderall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它的药效和电子竞技运动的相性极合,尤其是FPS这类极度强调瞬时反应力,需要时刻高度集中的游戏。本身又处于灰色地带,偷偷摸摸来上两颗,也没人会上纲上线。
于是,Adderall成了电竞圈许多选手“公开的秘密”。
前不久,TSM战队Apex分部的职业选手在直播中怒斥选手中滥用药物的情况,并声称:“如果他们不嗑药,打的狗屎不如。”
“Apex里有人在用Adderall”
时间再往前倒,C9战队CSGO分部的队员曾在采访中直接脱口而出:“我们嗑药了”。面对主持人不解的神情,他摊了摊手表示:“这有啥的,也TM叫个事?”
“这几把有啥的?我们都嗑了”
如果是几个人嗑药,最多算是“小规模犯罪”,可如果是一群人嗑药,那么整个圈子的生态就发生了变化。
由于电子竞技对兴奋剂使用的裁定和处理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因此在后果几乎可以不计的情况下,许多选手明知道嗑Adderall有悖于体育精神,还是为了更亮眼的表现、更多的冠军,甚至更大的合同用上了“海克斯科技”。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嗑药就和抽烟一样稀松平常,没准互相私下里劝个烟,就又有一名选手顺手下单了Adderall。
《Dota2》EG战队的“Arteezy”选手的桌子上光明正大地摆着疑似兴奋剂药瓶的东西,那年他们夺得了世界冠军
而嗑药群体的不断扩大又滋生了另一种乱象,当不嗑药的人输了比赛后,他们不会归因于训练的不刻苦,战术执行的不果断,而是自然而然地把责任推到了Adderall上。
因为我没嗑药,所以我表现比你差。
就像是《英雄联盟》比赛里没点天赋,《CS:GO》比赛里不买道具,《街头霸王6》开场就亏了一管斗气。在许多选手的潜意识里,比赛前来两粒Adderall已经成了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别人磕你不磕,那你在对局开始前就已经处于劣势。
国外《守望先锋》选手“Taimou”在直播中爆料,仅仅按照他已知的计算,联赛中就有超过20名选手使用Adderall,有些队伍甚至全员都在嗑药。
“20多人吧,我知道的,在嗑药”
勇夺TI8、TI9两连冠的《Dota2》传奇战队OG,也于2020年被独联体赛区教练“Ahilles”指控“用Adderall来获取赛场优势”,在此之前,他们就曾身陷过兴奋剂丑闻。
而这种情况甚至辐射到了直播圈,为了在直播中打出更亮眼的表现,吸引观众订阅,许多主播也嗑上了兴奋剂,这其中就包括知名主播Shroud,他在直播中坦诚自己“吃过几次”Adderall,并且用药之后集中力似乎确实有了不小的提升,这也为他下播后研究新版本提供了很大帮助。
Shroud在油管上有679万粉丝,算是头部主播之一了
为选手带来冠军,为主播带去流量,不能拿到台面上的Adderall隐隐成了电竞圈的灵丹妙药。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双刃剑
“我当初决定当一名《使命召唤》选手,最大的原因是热爱,可在嗑了Adderall后,我感觉自己变得麻木了。”
在所有Adderall带来的副作用中,Huke最心痛的是丧失了自己打游戏的初心。即使在拿下所有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世界冠军那一刻,他的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对Huke来说,都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事实上,兴奋剂改变的并不止Huke麻木的内心,长时间服药还让他的人格发生了变化,之前温柔善良的Huke变得极度易怒,这也影响到了他身边的同伴和家人。可当Huke意识到不对劲,尝试停药时,赛场上的糟糕表现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久而久之,他的信心开始动摇。
虽然Adderall对ADHD患者是一味良药,但对心智健康,仅将它用于提升身体机能的人们来说却是毒物。据科学研究显示,大剂量的Adderall服用会造成使用者的焦虑、头痛、食欲不振、恐慌等副作用,并伴随着极高的成瘾和依赖性,在某些情况下,医生们甚至将Adderall和毒品挂钩。
更重要的是,在如今大家都默认Adderall是个强力Buff的大环境下,却没有一项研究数据能够证明,它可以拔高电竞选手的赛场表现。在传统体育项目中,兴奋剂可以直接促进肾上腺素分泌,极大增强身体机能,效果立竿见影。相比之下,Adderall“集中注意力”的成效就显得有些飘渺,至于嗑药选手们口中的“表现提升”是真的兴奋剂效果,还是心理暗示,就要见仁见智了。
“不用Adderall,我们也可以拿冠军”,100T战队的创始人说道
话说回来,Adderall即使有效,充其量也就是个Buff,并非外挂。如果选手打的本就像一坨翔,那么再大剂量的兴奋剂也无济于事。更不用说电子竞技这项运动又相对特殊,有时玩家对游戏版本的理解,战场局势的判断要比瞬时反应重要得多,而这些能力则要通过大量的练习和赛场经验得来,并非几片特效药就能融会贯通。
尽管Adderall的效用在电子竞技领域尚未被证实,但它在圈里的性质已经公认无疑,更何况这类精神药物的名字也白纸黑字出现在了兴奋剂名单上。因此,它绝不应该,也不允许出现在公平性第一的竞技场上。
但,做得到吗?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要让电子竞技和嗑药完全解绑,现实吗?
现阶段,很难。
正如我上文所讲,现在的电竞赛事缺少一套对兴奋剂完备的规范和管理办法,长久以来这块也属于灰色地带,官方该警告警告,选手们该吃吃。就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哪位电竞选手因兴奋剂问题被处以禁赛或罚款,虽不能说是官方默认了这种行为,但至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扯到现实层面上,兴奋剂检测的成本过于高昂,许多小型赛事承办方根本匀不出那么多的资金。再来就是传统的运动员为了兴奋剂过检要严格控制饮食,这放在电竞选手上显然是不现实的,更不用说选手中还有真的ADHD患者,服用Adderall也是身体所迫。
田径之神博尔特,一年要被药检200多次
总而言之,要想让电竞比赛完全干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许多人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早在2015年,ESL就适用了《反兴奋剂条例》,旗下的所有赛事均受此条例约束,条例规定的违禁药品大多都是Adderall家族的成员。
2018年,拳头批准LOL巴西赛区引入兴奋剂检测。值得一提的是,此项举措并非拳头官方牵头,而是由巴西的多个组织和团队联合发起。
而随着电子竞技赛事的入亚、入奥,这项运动的药检等各方面内容都势必会更加规范化,制度化。凭心而论,我并不指望兴奋剂滥用的现状能在两三年内就有所改善,但至少有人在努力,这就够了。
在Huke视频的最后,他用心感谢了一直支持他的朋友们,并汇报了自己的近况。
他完全戒掉了Adderall,性格一如从前的温暖阳光,有在努力训练,赛场表现也逐渐稳定。Huke依旧是那个世界冠军,只不过这次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我想,对兴奋剂的管制,除了因为它影响了竞技比赛的公平,使装满汗水和泪水的冠军奖杯蒙尘,还意在保护选手们健康的身体,使他们在赛场之外也能享受生活,传统体育如此,电子竞技亦然。
毕竟,生活不止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