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9岁，学新闻的女生，转行民航飞行员
新闻本科、外航空乘、半路出家等一系列标签下，她正朝着1%的飞行员人生昂首向前
对话 | 王静仪
文 | 赵雅晴
编辑 | 王静仪
澳大利亚的烈阳下，一架飞机缓缓驶出停机坪，在无风的跑道上，油门推到最大，速度提升，机身剧烈颤动，操纵杆被猛地拉起，颤动消失，飞机摆脱地心引力，奔赴蓝天，驾驶舱内，飞行员的泪水夺眶而出。
飞行员名叫廉荦（音：luò），女性，今年29岁，来自黑龙江大庆，这是时隔4年，她再次驾驶飞机。
而从新闻专业学生到空乘再到飞行员，廉荦已默默积蓄了将近8年。
2016年，新闻专业本科毕业在即的廉荦，她放弃了美国研究生的offer，转而入职中东某航司成为一名空乘。
世界那么大，她想先看看。
入职2年后，廉荦的足迹遍及除南极洲外的任一大洲，机舱内的风景她已看尽，她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一点挑战。
2017年1月4日执飞迪拜到阿德莱德的航班时，廉荦第一次萌生了学飞的想法。于是，与相熟的飞行员交流、查找有飞行培训的国家、和家人沟通、报名航校、办护照……
2018年3月，廉荦辞职，独身飞往南非，开始自费进行飞行培训。
在世界的尽头，廉荦耗资70万，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所有培训，拿下了商业飞行驾驶员照、多机组合作证书，顶着男飞行员“女生就是开不了737”的质疑，考取波音737机型认证。
开飞机，近在咫尺。
但疫情来了，没有任何一家航司还在招聘飞行员。廉荦只好先入职中东某公司的行政岗位，抽空结了婚，生了可爱的宝宝，但冲上云霄的那颗心并未停止跳动。
去年，她终于等到了机会。
在得知香港的国泰航空“见习机师培训计划”面向中国内地人才开放申请后，廉荦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立即将存在电脑中、早已准备了无数遍的材料提交了过去。她心想，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一定要全力以赴。
笔试、HR面、机长面、最终体检，过五关斩六将，廉荦一一通过，终于拿到飞往澳大利亚阿德莱德航校的机票，成为国泰航空第一批内地飞行学员，还当上了CP119班级的班长。
2024年7月，她顺利毕业，从第一次萌生学飞的想法到现在，整整七年半过去了，她终于可以以航空公司飞行员的身份开始工作。
曾经，前程未定的廉荦在返家的候机厅随手拍下了停机坪上一架国泰飞机的照片，希望未来有一天自己也能够飞这种大飞机；如今，飞机近在咫尺，她与引擎共振的飞行人生，即将拉开帷幕，直冲云霄。
以下是廉荦的讲述：
世界那么大，当空乘去看看
我本科学校在珠海，有着中国最著名的珠海航展，当时在一位学长带领下去参观了，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对航空业产生兴趣。
我学的是国际新闻专业，2015年下半年，正是大四申请季，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原本也是准备去美国读研的，大概12月的时候提交完申请材料，正在等Offer。这时，人突然就闲了下来，恰好看到了中东某航司的招聘信息，我就投了。
当时做这个决定，说得俗一点，就是世界这么大，还是想先去看看，然后再继续读书。
2016年1月的时候我去上海参加了面试，空乘面试一共有4轮，初试大约有600人参加，经过群面、小组、终面的层层筛选，最终成功的只有7人，差不多算是百里挑一。
我感觉很幸运。因为本科四年英语授课，我的英语水平不错，在面试时表现得更有活力，不会死板地回答问题。
7月份我收到通过面试的结果，6月30号本科正式毕业，7月15号就前往中东了。
我一共在这家航司工作了1年9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想看的风景都看得差不多了，七大洲可能只有南极洲没有去过了。
工作期间跟飞行员接触很多，我们经常去驾驶舱参观，或者是坐在里面聊聊天。那时有跟女飞行员沟通过，我很好奇她们的工作，也去了解她们是怎么当上飞行员的。
我才知道，在国外，很多飞行员都是自己攒钱，先去学一个执照，然后慢慢积累小时数，从小飞机开始，最后再到航空公司。
2017年我就萌生了去学习飞行的想法，当时自己先去了澳洲一个小航校，做了一次模拟飞行，飞了大概一个小时，有一个教练在旁边陪着，简单做一些起飞、上下爬升、转圈的体验。
澳大利亚珀斯体验飞行(trial flight)
飞完之后，第一个是感到很刺激、很喜欢，第二觉得好像也不是很难。不过之后的实际证明还是非常难的。
我更加坚定了去学飞行的想法，经过了一系列准备之后，我在2018年3月辞职，前往南非自费学习飞行。
我虽然非常喜欢空乘的工作方式，或者说生活方式，但是依然觉得，想要自己的人生更有挑战性一些。
自费南非学飞行，耗资70万
当时选择南非，很多人觉得很奇怪，因为南非在大多数人的普遍印象里，不是以飞行员培训出名的国家。
我在当空乘时跟很多飞行员有过交流，大家普遍的选择要么是美国，要么就是一些对签证和身份要求没有那么高的地方。而南非在众多国家中有两个优点：首先南非是一个通用航空很发达的国家，机场设施非常好；其次培训费用和生活成本，相对于其他国家也比较低。
我在南非培训总共用了1年多，从2018年4月到2019年9月，拿到了商业飞行驾驶员执照、多机组合作的证书、双引擎仪表飞行证书，还有自学的波音737机型认证。
在南非培训和生活总共的花费大概是10万美金，接近70万人民币，其中生活的成本非常非常低，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最高的还是学费成本。
完成培训后，我投了两家公司，但正在准备面试的时候，疫情来了，没有一家航司在招飞行员，有的公司还在裁员。
飞行员招聘停滞后，我也没有一直闲着，先在一家中国企业的中东地区部做行政的岗位，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没事的时候就会去看一下各个航空公司有没有招聘，一直在不断找机会，想要回到航空业，我还是喜欢飞行。
2023年年初，我非常机缘巧合地看到了国泰航空的“见习机师培训计划”，这个项目对学员在航空领域的要求基本是零基础，入选后再进行专业的飞行理论和实操训练，毕业后将有机会成为国泰第二副驾。
以往的见习飞行员项目并没有面向内地开放，而这次的招聘要求 Have the right to live and work in Hong Kong（拥有在香港地区工作和生活的权利）后面突然间多了括号，内容是Including the Chinese Mainland（包括中国内地）。
我心想，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
我没有任何犹豫，立马就投递了材料，这些材料早已准备了无数遍，在我的电脑里面存了好几年。投完国泰之后，我就没有再看其他任何信息了，这个机会真的是one and only，我的唯一机会，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去做。
当时的每个日期我都记得清清楚楚，3月4号我看到招聘信息，3月6号投递材料，3月8号收到了笔试邀请，3月14号参加笔试。
笔试后，可能因为当时可能积压的人数比较多，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收到任何的回信，4月中的时候收到一封邮件，告诉我还要再耐心等待一下，5月初的时候就收到面试通知。
一共是一轮笔试和两轮面试，其实我当时还蛮自信的，以我的背景应该是可以得到飞行学员的机会的，甚至可能overqualified（资历过高），唯一顾虑就是我还要再重新培训一年。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班里面的另外两位同学也已经有了执照，有的已经是经验比较丰富的飞行教员。因为疫情，有很多人其实得不到一个特别梦想的机会，所以我们都在这个项目里相遇了。
2023年8月，我起飞前往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回到阔别已久的蓝天。
时隔4年，终于可以飞了
阿德莱德和南非很不一样。
第一个是学习的氛围。在南非我们都是自费学飞，同学之间互相的竞争很小，可能会比较懒散一点。反而在阿德莱德培训期间，我们是作为一个班级，暗流涌动的学习竞争其实是有的，会让我们每个人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当中。
第二个不一样的地方是，澳大利亚是全球非常知名的对航空业要求非常严格的一个国家，跟南非相比，澳洲在培训大纲、空管、飞行规则等各个方面，都严格得多。
一开始我经历了一个小小的适应期。因为每一所学校或者是每个公司，标准执行程序是不一样的，我脑海的印象中，还是在原来南非那所学校，当时的程序和标准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现在，我再去适应这所新的学校，适应国泰的标准程序，是花了一些时间和努力在上面的。
空军飞行员是有这样的要求，但对于民航飞行员来讲，是不那么需要的，在标准民航飞机的设计里，对体能或力量上的要求，完全是在正常人的承受范围之内的。
飞行员的身体条件当然是重要的，需要保持健康，有意识做力量训练。因为毕竟要长途飞行，比如从香港到纽约15个小时，对体能和精神都是会有蛮高要求的。
女生唯一的不便，可能就是怀孕。这时就不太适合飞行了，要暂时休假，但在正常的飞行当中没有任何区别。
以上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不过，体能不是最大的阻碍，而是观念。航司发布招聘信息，岗位可能没有限制性别，但是在看到机场服务代表和飞机维修员两个岗位时，我作为一个女生，可能我都不会去看后一个的细则，直接就往前一类方向去发展。
目前，全球女性飞行员比例是4%左右。我查了国内的整体数据，女飞行员的比例大概是1%，这1%的女性都非常优秀。
数据来源：中国民用航空局飞行标准司《中国民航驾驶员发展年度报告2023年版》
在2018年的时候，竟然有男性飞行员告诉我，女生就是飞不了波音737，因为737是操纵杆的飞行模式，是比较困难的。但事实是，我去学了，我也考到了。虽然男女体格确实有差异，但是技术层面上的区别并不存在，女性和男性可以做一样的工作，一样的飞行。
在民航业，不仅女飞行员少，女飞机维修员、女工程师等等都少，我相信通过很多年不断的引导，通过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去影响下一代，未来一定会有明显的改变。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改变的力量，我曾经的几位外航的空乘同事在和我交流后，去申请了见习飞行员项目，其中几位很顺利地入选了，成为我的学妹，未来我们再相遇就不是机舱，而是万米高空的驾驶舱了。
我希望，大家都不再小心翼翼地询问Can females apply（女性可以申请吗），而是自信大胆地说：Females can apply（女性可以申请）。